進藤光一點都不喜歡北海道。

原因無他，也就是去年楓紅剛開始時，棋院年輕棋士組織的活動。

租了車從北海道一路往東京開，以供那些酸溜溜的文雅之士遍覽澤國秋色。

一路上有的吃有的玩跟聯誼性質差不了多少，大家都開開心心的，除了她一個。

吐個半死不活。

大概是第一夜在北海道沒睡好，結果車上暈了吐了，當天晚上又沒睡好，一路惡性循環，到東京，她都以為自己要不行了。

難道是這群家夥看自己拿頭銜在即嫉妒的熊熊烈火實在擋不住了，故意想出的法子好惡整自己？

進藤光差一點都要以這樣的惡意去揣測。

以至於第五站的本因坊挑戰賽安排在北海道，她都以為是主辦方故意，好拖長七番棋的時間，贏得更多廣告與讚助呢。

畢竟，這可能是緒方精次拱手讓出頭銜的最後一局了。

結果抵達北海道的第一個晚上，她果然又沒睡著。

本因坊挑戰者的待遇，跟之前任何一個頭銜都不可同等而語。

檔次明顯上升了不止一個維度。

就說安排她入住的房間好了。

雖然她自詡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但是一進到這個明顯就是總統規格的房間還是被驚呆了。

硬件方面自不用說，窗戶對著的美景，無論哪個角度，都可以裁下來當明信片無疑。

而軟件方面，更是方方面面細致入微，從一進門就備好的熱毛巾到冰箱裏各式飲用，總而言之，主辦方絕對是按照進藤光為這一時間段日本圍棋界最尊貴的人也不為過的招待方式恭恭敬敬一心一意對待的。

這也是造成本因坊第一戰她輸得這麼不甘心的原因所在──心態這個東西，說調整就能調整好的人，還是占極少數的。

而現在，正是關鍵的第五戰。

離頭銜只有一步之遙，好死不死安排在北海道這個跟她絕對犯沖的地方。

進藤光嘆了一口氣，跟煎餅似地，再度翻了一個身。

擱在床頭櫃的時鍾告訴她，這是她躺下去的第四個小時了。

再不入睡，明天的比賽指不定就完了。

可她就算閉著眼睛，也禁不住思緒萬千，跟滾水似的，在腦袋裏滾來滾去，一個一個緊接著冒著泡。

一會是這個，一會是那個──

最後莫名其妙的，定位到了佐為。

厄，準確地說，是那個佐為。

那個夢，在賀茂明的恐嚇（？）下，自己竟然沒有再做過一次。

他說，那裏究竟不是她可以躲避一輩子的地方。

好吧，那至少她可以自我安慰一下，其實，佐為在另外一個世界，生活得很好……吧？

結果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在入睡前想的。

因為想一想，你就有可能夢到它……

進藤光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手裏的一支毛筆。

對面的人端得是溫文爾雅秀麗無雙，“阿明生日，你就給他提個字又如何？”

如何……

沒如何！

漢字這玩意，雖然她在中國三年──

她、壓、根、就、不、會！

可筆在手下，不得不發……

藤原佐為磨好墨一看，少女正皺著眉盯著手下的上好的宣紙，一動不動。

“怎麼了？”

進藤光立馬把毛筆往旁邊一擱，“我手疼！”

嗯，這借口，理直氣壯。

好在圍棋之外，佐為脾氣一向頂好，“我給你選好貼了，你照著摹也行。”

進藤光頭疼，夢到啥不好，夢到作業神馬的，最討厭了好伐！

“佐為，人家不要啦！”

她嘟囔著拖長了音，也不覺得這樣撒嬌又有何不對。

仿佛到了夢中，也變了個人般。

醒著會覺得莫名其妙的事，在這裏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是了，在自己面前的，是亦兄亦父亦友亦伴的存在。

也是被帶到藤原府邸上後，自己唯一能夠交談的對象。

進藤光內在不由自主地讚了一聲，這真特麼徹底的光源氏計劃啊。

可如今的她，明明知曉自己是在做夢，卻又像是投入其中的演員，身不由已地演繹到底。

“……”佐為無奈嘆了一口氣，“剛剛還說得好好的，你怎麼又……”

進藤光只拿著無辜的大眼看他。

他只好抽身過來，提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來，好在你那幾筆字，也是我教的。”

進藤光嘿嘿地笑，“是啊是啊，圍棋也是你教的，所以嘛，現在可厲害了呢！”

“哦？有多厲害？”佐為眉眼含笑，一邊翻著她的字帖找合適的字來臨。

“嘛……不知道，要麼要下一局？”

“輸了可不要哭鼻子哦，我可不是阿明，看你哭一哭就會讓你贏。”

“…………他早就輸給我了好不好！”

“是啊是啊，但凡只要讓五子這個前提在，全天下能贏過你的人，應該還沒有。”

“……………………切，說這麼大話，等下輸了要哭的人，是佐為才對吧！”

“哦？這麼有把握？”藤原佐為不覺好笑，卻也不再跟她爭辯，伸手拿了桌前那對鎮紙，壓住宣紙一頭，“一開始教你的時候就說過了吧，圍棋──”

“不要在意一局的輸贏嘛！”進藤光歪著腦袋看他，不過她也有她的想法，“可是佐為，放下勝負心，誰還會這麼拼命呢？”

佐為微微頷首，“是，所以太執著，與太不執著，都不是好事。”他笑道，“沒有執著就不會有進步，可太過於執著勝負，抱著固有的思維深陷泥潭，更不可取。”

“兩邊都不行，那怎麼辦啊？！”進藤光隱隱約約，有了什麼想法。

隨即佐為手中的毛筆落下，宣紙上一個大大的“和”。

帶著笑意的聲音同時響起，“你跟阿明，也趕緊和好吧。”

在鬧鍾響起的前一刻，進藤光睜開了眼睛。

唔，除了結尾，是個不錯的夢啊。

她想到佐為的那番話，幾乎將她這兩年來的迷思，一筆戳破到底。

中國的圍棋，讓她觸摸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一條不斷脫離已被證實的道路而去追求美妙廝殺的新征途。

凡是真心愛著棋道的人，但凡發現原來下棋可以這麼華麗和有趣，從內心深處都會有一股沖動，一股暫時摒棄勝負來試一試新玩法的沖動。

這是一個關於競技真意的永久問題。（*）

本因坊第五戰第一手，進藤光落子，天元。

觀棋室篤篤定剛泡好茶飲下第一口的人，大抵都噴了這口水。

天元。

在她之前，不是沒有人使用過，可是，連當年昭和的棋聖也未必能贏下來的布局，她又想幹嘛？

進藤光表示：本因坊挑戰賽誒，不來點新花樣，怎麼對得起觀戰的這萬把名觀眾呢？

講解的白川九段：默默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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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引用，特此註明。

作家的話：

TO ALL

那個亮子小怪獸你真的要加油了

五個頭銜，說不定全是光子的，到時候你不嫁也得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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